把手指插入喉咙深处，用指甲去搔刮粉红色的柔软肉壁...
如此反复几遍，把早餐全部吐进马桶里后，树生才扶着墙，缓缓从学校的卫生间走了出来。
用手指头扣嗓子眼的感觉实在是不好过，话虽如此，那也总比食物过敏要好上许多。
“这是我昨天晚上做的~树生最喜欢奶油小蛋糕了吧？里面满满都是动物奶油喔~”
早上的时候，楠姐说了这样的话。
可是...
“我究竟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奶油制品呢？”树生对此完全没有印象。
啊啊...楠姐真是个糊涂虫，居然会把“过敏”记成“最喜欢了”...
然而，为了守护她的笑容，树生便只能把这早餐给吞下。
这再正常不过了吧？
......
“树...如...如月同学...你的脸色好苍白，真的不要紧吗？”上课的时候，折部可怜抬起拳来遮住嘴巴，眼睛虽直直注视着讲课的老师，嘴上却在悄悄地跟树生搭话。
折部可怜是树生的同桌，同时也是这个班的班长。用树生的话讲，这是一个“天生的学生”，他曾这样向姐姐形容过她。
为什么这样说呢？因为自小学以来，可怜给人的感觉就一直是副“学生样子”。
可怜长得很静很乖，她戴黑框眼镜，说话小声，总扎又细又长的低马尾。在树生的印象里，可怜从没有像别的小孩一样吵闹。每每下课，可怜只会坐在自己的座上安安静静地看书。她从不招惹他人，却也总有喜欢她的坏小子们凑在她边上讲些黄色笑话，想要看她耳朵烧红的模样。
树生曾不止一次地帮她赶走过坏小子们。或是捏着纸巾帮她把虫子从铅笔盒中拿掉，或是把她背上的纸条撕下来贴回犯人的背上，或是在下雨天里跟她打一把伞送她回家...
但这一切，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在树花死后，树生就极少与人说话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。
所以...
“不要紧。”
树生摇了摇头。
这是他今天跟可怜说的第一句...同时也是最后一句话。
......
在学校的时间没什么可说的，只是日复一日的虚度光阴而已。
树生也曾努力地学习过，他也曾试着让母亲为之骄傲。然而，那努力最终都白费，化为泡影。
于是，今天的树生也一如既往，他将目光投射进回忆...
......
树花十二岁那年，树生才七岁，还是害怕一个人睡觉的年纪。
对当时的树生来说，小小的身体独占大大的房间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，尤其是在每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，一关上灯他便觉得草木皆兵。
窗外刚刚是不是有道黑影？手脚伸出床外是否会被一只手给抓去？睁开眼睛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在天花板上看我？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，是否又会被怪物的手把所有的出口都封死，最后耗干被中氧气？
那时的树生还会试着向母亲询问这一切。
那时的树生还会不止一次地告诉他母亲：
“妈妈，我一个人睡不着...”
“妈妈，我觉得柜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...你能帮我看一看吗？”
“妈妈，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吗？只要今天就好...姐姐都说你经常陪她...”
可母亲总会叫他不要多事。
“你已经长大了，自己的事自己解决。”
“如月树生，还有哪一个小孩像你这么讨厌？”
“你就不能像树花一样，让我省省心吗？”
所以那时的树生总是睡不好，成天迷迷糊糊的，干什么都没力气。
睡眠不足还限制了树生的身体发育。小学时候的树生个头一直很小，就连女生都能把他推个跟头。一些坏小子还会时常围着他，“如月是爱哭鬼”、“如月比女生还像女生”地这样叫。
幸运的是，那时候姐姐还在。
等到母亲睡熟之后，树花就会蹑手蹑脚地来到树生房间，悄悄地哄他睡觉。
“树生，姐姐今天编了新的故事，可好听了你要听听看嘛？”
每次不等树生回复，树花就会钻进他的被窝，说着“好冷好冷”然后把被子的大半都给卷走！
“在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...他们是这般如此、如此这般，最后终于打败了林中的魔女，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。可喜可贺，可喜可贺~”
等到树生睡着，故事会也就结束。
第二天一早，树生从自己的房间出来，姐姐从她或者妈妈的房间出来。
好像一切都只是个梦一样。只有早餐间姐姐的眨眼能够告诉树生：
“那不是梦啦，但那是秘密。”
姐姐...
姐姐...我真的好想你。
姐姐...姐...树花...
于心中数千万次呼唤之后，茫然中，树生仿佛听到了回应。
树生...树生...
“如月树生！”
......
“（如月同学...如月同学...）如月树生！”
突然提声的呼唤把回忆给撕成碎片。
树生再定睛一看，眼前还哪有什么小床，哪有什么姐姐...
有的只是一个没有如月树花的世界而已。
而在这样的世界里，一些木石搭建成建筑，一些肉体拼接出人形，它们渐渐地形成了教室、同学和老师的样子，出现在了如月树生的眼里。
听到了老师的点名，树生站起身来，却不发一语。
老师当然知道他在发呆，便刻意不复读问题。
他俩在偷笑声中保持了相当漫长的沉默。
直到...
“树生...树生...答案是‘我去你留，两个秋’。”
直到折部可怜不断重复的悄悄话盖过了偷笑声音。
啊...
这下子可不光是如月树生，几乎全班的人...甚至连老师都听到了！
偷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大了！可怜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红透了，她连忙举起书本来把自己藏起。
看着班长这副样子，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，只好示意树生坐下。
“班长答得对，‘我去你留，两个秋’，这是正冈子规在和夏目漱石分别时写下的俳句。”在黑板上将俳句写下后，老师又转过身来，他看了一眼树生，然后叹气，“如月同学...你真的要多学学你的姐姐啊...”
听到“姐姐”这个词后，树生这才有了点反应。
啊...说起来，老师也曾当过姐姐的教师来着。
他当年也一定很喜欢姐姐，所以时至今日，他仍会在家访树生的时候跟母亲长谈姐姐的事情。
老师的话又引起同学们的一阵骚动。
“喔...我说如月这个姓怎么这么耳熟，他居然是那个如月树花的弟弟！”
“树花？是那个如月树花吗？她是这个人的姐姐？骗人的吧？”
“噢噢！我小时候见过那个人，真的很漂亮啊！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！真的，真的是超级美人！我一直都拿她冲的！”
“我也是我也是。”
“胡说吧，镇上有这样的美女为什么我会没见过？”
“害，你不知道，因为她呀被车给...”
“好可怕~”
“哎，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老师很帅吗？虽然都快三十了，可听说他还单着身欸~”
“唔...怎么这么吵？已经下课了吗？”
这样的骚动持续了半天，对此树生已经习以为常。
每每谈及姐姐，人们总会用怀念怜惜的口气说上好一阵子，也不管他们究竟和那个叫做“如月树花”的人是否熟识。
但不可否认的是，爱姐姐的人确实很多。
一百个人的眼中就有一百个如月树花。
树生无意阻止狂欢的人群，在这场吵闹中他表现得安安静静，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入回忆。
他只想独占属于自己的那份树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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